周善梅
不管夏天多么酷热多么久旱,秋天还是如约而至。
天高,云淡,风轻。一切恰恰正好。秋天,适合写散淡的文字,适合唱抒情的慢歌,适合慢慢地想念,想念一些美好的事物,包括想念一个人的名字。
可能近来看《红楼梦》的缘故,脑海里总浮现“袭人”这名字。袭人,袭人,花气袭人。袭人本姓花无名。这是贾宝玉信手拈来的一个名字。花的芳香,花的气韵,应该不是大红大艳的富贵牡丹,也不是其灼也华的桃之夭夭,而是散落一地星星点点,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细碎小花,还带点蓝色的花边。像夜来香,像茉莉,还有秋天的桂花树。
我喜欢袭人,更多的是怜惜,常常生出心疼。这个Y环出身的女子注定了她爱情的卑微。她没有黛玉、宝钗那有高贵的身份,像公主那样平等地去和宝玉相识相爱。省略了相见的惊艳,她就如一枚棋子,一件贾府的器物,任人安排,委身于宝玉,做了宝玉的贴身Y环。
一个可怜的女孩儿, 心里藏着对宝玉的深情,表面上还得不露声色为宝玉张罗这那的。为宝玉准备上学的暖手炉,担心宝玉上学冷。为宝玉做装扇子的口袋,因为宝玉之前的那个旧了。宝玉是贾母的心肝宝贝,是贾府的核心,整个贾府几乎围着宝玉转, 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想到,只有袭人想到了,而且做到了。只有心中有爱的人,做事才细致周全。
红楼里的女子们似乎打一出生,就注定了最后悲惨的结局,即使叫玉的女孩们都逃不脱命运的掌控。黛玉含恨而终,妙玉出家,何况普通人的夙命。袭人是这群女子中较幸运的一个。虽没能如愿嫁给宝玉,但最后与蒋玉涵结为夫妇。这在男大当婚、女大当嫁的尘世里,袭人算是找到一处理想的归宿,成全了人间的圆满。
一个漫长的夏天,有足够的时间去远方。等到秋凉,虫鸟归巢。秋分过后,暮色早早地降临,校门口的马路两边,停满了摩托,还有许多站着的“影子”。路灯有点暗,看不清他们的脸,只见一个个黑色的影子。这是家长在等放学的孩子。孩子们在暮色苍茫中鱼贯而出,像贴标签似的,准确无误地坐在家长的摩托后座。在轻声细语的交谈中,摩托轻启,灯光引路,载着一老一小,穿黑巷走楼梯,带到有灯亮着的家门,带到热腾腾的饭桌上。于父母而言,孩子才是最明亮的那束光。孩子在哪里,就给哪里带来光明。
很喜欢站在安静的角落,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,欣赏这一幕幕温暖的场景,像欣赏电影的慢镜头。与其是欣赏,不如说在重温。不知不觉,我站成了故事中的主角。往事像老电影。每天早上催渡一样叫醒孩子,打仗似的忙完早餐。我上前走,留他在后面磨蹭。有时冷不防从后面攀住我的肩,吓我一跳后立马松开。中午烧好了红烧牛肉或是青椒肉丝等他,放学五分钟后,窗下准时会出现奔跑的他。下午,他有时会推开我门,在门口轻轻地问:“你还不去上课呀?”尚在梦中的我被吓得我惊惶弹下床。
高出我一个头后,和我走路,除非路很窄,基本并行。总习惯性地把手搭我肩上。可惜这样的日子稀如珍宝,他要用大把的时间去寻找他的远方,哪怕顿顿泡面,他也甘之如饴。他知道我并不孤单,知道我身边从不缺乏像他曾经一样大的宝贝。这让我心里时时升腾起一种幸福,如祥云环绕。
门前的桂花开了,香气在秋风的夜晚一波连一波袭来,如涨潮一浪接一浪扑上来,直击人心,漫进心海,泛起阵阵温柔的涟漪。
但今年的桂花没有往年开的久,花气不如去年浓略显单薄。去年的金桂开了两三茬。即便久旱,深山含笑也在枝头倔强地绽放出白色的花,旁边本该开花的枝却成了枯枝败叶,瑟瑟地在风中颤抖。如果树有七情六欲,在某些无人经过的夜晚,那些摇落的声音,一定是它们在伤心地哭泣。风中的哭泣,该是开花的枝和叶悼念枯枝和枯叶。死掉的树没有了生命,没有生命就没有呼吸,没有了情感,哪还能掉下有生命力的泪水。曾经,它们同是一根树的相依相伴的枝与叶与花,同是这道路上最美丽的风景,同为树下的行人遮风蔽雨。如今,一枝绿叶白花,一枝枯枝败叶。很快,另一半面临着被锯掉的命运。
今年好难。树活的好难,种树的人更难。欣拍了视频,邀我同行,要我作路人甲拍几个镜头。看着一筐还未成熟就裂开口的纽荷尔,我仿佛看到那些尚在生长小生命张开的小嘴巴:“我要喝水!我要喝水!”所以几个镜头我比较顺利完成了。我清楚地记得,有天在菜市场,一位老人从竹篮子里拿出一个青皮南瓜, 上面用保鲜膜仔细地包着。老人像双手捧着宝贝一样舍不得,却又不得不送出去。我做贼一样把南瓜买了回来,老人的眼神让我很不安,好像是我,残忍地夺走了老人的宝贝。至今,我仍让南瓜安放在冰箱。
久旱逢甘霖。今晚回来,又闻花香,桂花在开第二茬了!有了阳光,雨露,瓜果蔬菜将会重振江湖。就像那群放学的孩子,他们是光,他们走到哪里,再黑暗的地方都会出现一条光明之路。